瓦格納歌劇《漂泊的荷蘭人》4月3日在國家大劇院首演,國家大劇院制作這塊招牌引人關注,之后“全華班”的演出也構成重要話題。事實上,這出大劇在演出之前已經吸引了太多眼球,如今大幕已然拉開,答卷也已經交出,而觀眾的反響,則趨向兩極。
輝煌 回歸傳統的視覺盛宴
盡管瓦格納歌劇制作的世界潮流無不“舊瓶裝新酒”,以致“導演戲劇”的實驗和折騰,盡顯其能地刺激觀者眼球并挑戰想象力極限,我還是期待開幕四年多的國家大劇院出品的第一部瓦格納歌劇是一部回歸傳統之作。也就是說面對國內并不成熟且有待培養的瓦格納受眾群,原典主義的詮釋雖然少了啟迪性的新意,卻不會造成“邂逅”的心理障礙。
所謂傳統或者原典式的導演理念并不是一味回到瓦格納時代的舞臺風貌,正像去年國家大劇院制作的普契尼歌劇《托斯卡》一樣,故事的背景并沒有穿越時空,但舞美的創意和設計充分凸顯了現代感甚至加入時尚的元素,令到場觀眾在迅速融入劇情的同時,也過了一把現場感受當今世界歌劇舞臺虛實結合、動靜相宜的視覺沖擊癮。《漂泊的荷蘭人》毫無疑問沿襲了《托斯卡》的思路,第一幕兩艘實體大船質感鮮明,造型夸張而有震懾力,神來之筆是光影多媒體的無縫渲染,將影像高科技與舞臺實體高度融匯。如果說第一幕的舞臺還少了一些靈動或者說僅僅突出了視覺沖擊而少了觸及心靈的格局,那么第二幕的精彩足以令人擊節拍案。置于大海懷抱的平臺,當森塔與荷蘭人佇立凝視的時候,屋頂和墻窗都靜靜隱去,這個靈感顯然與拜羅伊特2000年版的《女武神》第一幕冬日已逝,春風吹開了門扉的意象有內在關聯,心靈的放飛和歸屬是需要一種物理形態來表現的,它推波助瀾的力量正是今日戲劇舞臺最成熟最有功力導演所格外倚重的。
我唯一感到不能適應的是導演對結局的處理,讓森塔在驚心動魄的激情表白中登船與荷蘭人相擁,可以說完全違背了瓦格納的主題意旨。瓦格納要刻畫的是女性通過犧牲來使男性獲得拯救,然后共同達到超凡入圣之境。既然制作走的是回歸傳統路線,那為何還要一個違背原旨的大團圓結局呢?這毫無疑問使戲劇的力量大大削弱。我在第三幕一開場就尋找森塔縱身一躍的位置,因為我希望《托斯卡》中那驚心動魄的縱身一躍能夠像吳宇森的小白鴿一樣,成為德爾·莫納科的符號在《漂泊的荷蘭人》中再現,結果苦苦等來的卻是森塔拿到了船票,一個溫吞的收場。
作為國家大劇院的第一部瓦格納歌劇,大劇院管弦樂團的整體表現極其優秀,自始至終保持穩定而充滿激情的狀態。音樂總監呂嘉流暢而不失張力的調度處理,使我們欣喜地看到,我們的指揮完全具備駕馭瓦格納的能力,其水準并不輸于歐美一流歌劇院。
也許我們的弱項仍在歌手,在這個制作的首演陣容里,荷蘭人卡哲利和達蘭德船長魯特林是大獲成功的保證,魯特林從來都是一位偉大的達蘭德船長演唱者,在此不贅言。我對托馬斯·卡哲利了解不多,但我認為他是我們時代非常出色的荷蘭人演唱者,他的聲線陰柔儒雅,清澈而富質感,充滿知性的魅力,這正是新時代對荷蘭人性格特征的新定位。
不能不提到國家大劇院合唱團,曾經我在和拜羅伊特瓦格納節日匯演總指導沃爾夫岡·瓦格納的交談中知道,上演瓦格納歌劇的最大困難是合唱隊的水平,他尤其以為《漂泊的荷蘭人》、《唐豪瑟》、《羅恩格林》、《紐倫堡的名歌手》和《帕西法爾》僅就合唱而言,排演難度極大。大劇院年輕的合唱團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脫胎換骨,交出如此令人滿意的答卷,特別是男聲合唱,聲音構成、表演狀態和氛圍把握一定會讓來自外國的合唱指導感到驚喜。
□劉雪楓(北京 音樂評論家)
遺憾 華麗背后缺少瓦格納精神
如果國家大劇院不是承載了那么多個“第一次”的歌劇殿堂,如果強卡洛·德·莫納科不是那個履歷輝煌的奇跡創造者,如果中國的樂迷期待瓦格納作品的上演沒有那么久——也許4月3日首演的《漂泊的荷蘭人》根本就不會遭遇任何質疑。可惜的是,也許恰恰是因為期待值太高,才會讓人對這個已經相當完美的新制作心生一系列的遺憾。
強卡洛去年在國家大劇院執導的普契尼歌劇《托斯卡》,帶領觀眾夢回古羅馬的萬神殿和法爾內塞宮,惟妙惟肖的場景隨著戲劇節奏的變化而扭曲變形,更讓人感受到悲劇感的撲面而來;托斯卡從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城堡上的縱身一躍更是讓人拍案叫絕。作為意大利偉大男高音歌唱家馬里奧·德·莫納科之子,強卡洛自幼對意大利歌劇耳濡目染,用歌劇展現意大利精神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了。
但是,瓦格納對于他來說則陌生得多。盡管他可以說流利的德語,熟悉《漂泊的荷蘭人》中的每一段旋律,卻沒能將瓦格納的精神介紹給中國觀眾。
什么是瓦格納精神?瓦格納既不同于意大利的普契尼、威爾第,也不同于法國的比才、柏遼茲,他自成一派,絕世獨立。瓦格納不同于那些僅僅為劇本譜曲的歌劇作曲家,他自己就是杰出的詩人與作家;在他的筆下,音樂與文學結合得天衣無縫。他試圖用獨創的“樂劇”形式溯源古希臘的悲劇精神——正如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說的那樣,悲劇精神的繼承關系是從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亞到瓦格納。盡管尼采對瓦格納的態度后來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一條多么機靈的響尾蛇!它一生向我們搖響“獻身”、“忠誠”、“純潔”這些大字眼,帶著對貞潔的贊美……”),但筆者仍然認為,瓦格納精神可以被看作是音樂化的悲劇精神。
倘若帶著這樣的要求去衡量強卡洛執導的國家大劇院版《漂泊的荷蘭人》,不難發現導演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淡化了精神層面的東西。巨大的掛滿血紅色大帆的幽靈船、逼真的3D模擬海浪、充滿想象力的舞臺調度誠然證明了導演的能力,但舞美上的華麗難以掩飾內涵方面的虛張聲勢。觀看演出時我甚至想起了中國電影導演們曾集體拍出的《無極》、《夜宴》這樣的片子,高投入與大制作沒能阻止它們在觀眾的口中淪為爛片。《漂泊的荷蘭人》的首演取得了驚人的成功,現場的叫好聲如山呼海嘯。但當觀眾們從視覺效果的震撼中冷靜下來,當這個制作留在人心中的印象僅剩下一條大船的時候,人們還會為它送上如此多的鮮花與掌聲嗎?
導演沉湎于對聲光效果的追求,雖然將國家大劇院上演的第一部瓦格納歌劇打造得美輪美奐,但精神的缺失則很難彌補。畢竟,在瓦格納作品極少上演的中國,大多數觀眾仍需要通過最傳統、最貼近作曲家本意的方式了解他以及他所代表的精神。今年12月,同樣是強卡洛擔任導演的另一部瓦格納歌劇《羅恩格林》也將在同一個舞臺上上演,我期待著屆時能見到真正的瓦格納。
□徐堯(北京 樂評人)
來源:新京報 |